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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妈的纸媒不行了,扔给我,不会成末代主编吧?」四年前,行周末CEO徐小芳接任主编时候,她照脸来了这么一句。

四年后,行周末纸质版真的停刊了。

听起来是曲一语成谶的挽歌。但主编徐小芳却没沾染半点末代的暮气。她更忙了,没功夫哀叹着抹眼泪。

有一堆新的事情要做。行周末新媒体部门独立成了新公司,完成了八百万元的天使轮融资。主编徐小芳,或CEO徐小芳着手做杭州本地生活服务入口去了。

她照例痛快喝酒,在酒桌上,和一帮老男人称兄道弟。「如果场子里没了徐小芳,我们几个老男人就只能很沉闷地喝完一顿酒。」王五四叹了口气,他说,相比徐建军他们,自己只能隶属于「徐小芳的男人们」之第二梯队。

「天生好汉」或是杭州「假名媛」,徐小芳,和这些男人们的故事,无关风月,尽是些武林旧事。

如今,江湖风浪乍起,狼奔豸突,变化来得凶猛。当人人都换上一张焦虑的脸,徐小芳和她的男人们,踩在了代际更迭的鼓点子上,顺势而动。

徐小芳本人,倒是一点没变,从来浑不吝,走哪儿,都依旧带着一阵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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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周末纸质版暂时休刊了。

2016年11月11日,双十一购物节,天猫全天交易额是1207亿元,历史新高。这天也是腾讯18周年纪念日,马化腾四处发红包。新京报在这一天推出了创刊十三周年的特刊。

大事儿堆叠,杭州区域生活类周刊《行周末》纸质版的停刊,只是这江湖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。

这一天,在钱江新城行周末的新办公室,记者们各自在屏幕前码字,没人说话。窗台上的丝瓜藤爬到了高处,钱塘江上小船如常飘着。太阳底下并无新事。在最后一期的刊首语上,徐小芳描写了这个普通的上午,与往日没什么不同。

几个月前,徐小芳找到老板包海峰,考虑到纸质版的成本,她打算把周刊变成月刊。包海峰回答说:「既然纸媒的确已经无力回天了,那就索性停掉吧。」徐小芳想了想,嗯,那就停掉。

行周末12岁了,一入江湖岁月催。听来有些惋惜,比行周末正好年长两轮的徐主编却说:「你期期都买吗?没买过你惋惜个屁啊。」

好友鲁瑾,也就是小黄书《暖男》的作者,知道行周末要停刊后,给徐小芳打电话。电话那头,徐小芳说:「是的啊,哈哈哈哈,我在德州呢。」此德州既不在山东也不是美国的德克萨斯,是德州扑克的德州。

她身边的男人们,也多是这种态度,尽管他们大都通过行周末与主编相熟。金耕说,「早就好停了,现在谁还看报纸。」王五四也早早知道了这个消息,停刊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,「那么多知道名字的报纸也都停刊了,几百人的报纸也都停刊了。他们只是换一个平台。」

徐小芳没心没肺,她才没这么多功夫为这个结束忧伤。她急着往前冲,带领一大帮子人。

今年8月,行周末的新媒体部门独立成公司,拿到了来自头头是道、老炮基金等的投资,估值三千万。行周末的新媒体矩阵,已经做到杭州生活类新媒体第一,粉丝超过一百万。这下,她挽起袖子,准备进军杭州消费升级领域,做成一个入口了。

近来,行周末新媒体势头很猛,制造了很多杭州新消费热点,可能是10万+最频繁的生活类新媒体。行周末还参与联合推广了ADM(亚洲设计管理论坛&生活创新展),杭锅老厂房被打造成了高逼格的文艺庙会,充满各种有关生活创新的理念。

上个月,文创新势力的舞台上,徐小芳穿了一条小黑裙,标志性的紫色齐耳短发,改成了中长卷发,捯饬地整整齐齐。徐小芳偷偷说,可能一年也就这么收拾自己一回。她糙惯了。

行周末作为2016年文创新势力Top10之一,徐小芳与云莱坞创始人、东家创始人,以及跨界投资人胡海泉站在一起。

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,徐小芳做了演讲,最后一句话是:「愿老媒体人的节操常青。」

文化传媒业正在高速增长,来不及解释了,赶快上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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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小芳接上了传媒江湖最后的气脉。

2002年,这个还在念大四的姑娘,逃了课在宿舍睡大觉,室友带了午饭进来,顺便还塞给她一份报纸,青年时报在招聘:「不需要你有专业知识,要的就是一张白纸。」徐小芳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场景,满屋子饭香,阳光在窗帘后面一闪一闪的,她就像哪根筋碰错了,觉得一定得试一试。

招聘的部门是青年时报文体部,徐小芳参加笔试,试题怪的很:用体育、性感、理想,三个词写一篇文章。徐小芳兵来将挡,开篇第一句写的就是:「我一点也不懂体育,也没什么理想,更要命的是,我还不性感。」

这篇文章简直是规规矩矩答卷中一股泥石流,抓住了主考官的心。

当时的主考官,正是刚上任青年时报文体部主任的徐建军,此后徐小芳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。那时候他诨名「老妖」,今天的行周末、开始众筹等等大事儿还没开展,年轻的徐建军尚在蓄力。两股妖气撞在一起,「泥石流」徐小芳,成为了千里挑一的幸运儿。

「那时候纸媒他妈的,光环多大啊。」徐小芳开玩笑说,做了报社记者,回到她的江山老家,那可是方圆百里都知道你了。

气味相投的这一帮人,每天都是干劲冲天,在报社做完版已经是凌晨一点,就相约着去吃夜宵,踩着啤酒吃大盘鸡,聊的却是这个标题应该怎么取,那篇文章要从哪里切入。再不就是聊聊书,谈谈文学,「我文学造诣最差了,但反正搭的上话我就搭嘛。」

报社搬迁,这帮传媒江湖人士,从莫干山路的大盘鸡,又转战百井坊巷的刘家香辣馆,每天不把酒嗝冒干净,把话说完,是断不愿意躺倒的。

中河高架上,雾气划出横七竖八的车灯。胭脂巷里,百井坊中,一家家小店冒出油烟味,有几个浓妆的姑娘,和夜班记者上下班的点一样,连身上的烟火气儿都如出一辙。那个年代的媒体人,有自己的清高和桀骜。

两年后,迅速成长的年轻人感到庙小了,徐建军一个招呼,带着大家出走,做了行报,也就是现在的行周末。

在2006年左右,初到杭州的王五四,在同事桌上看到了这份16开本的行报,眼前一亮。怎么会有这么样的报纸,非常时尚,有很精致的留白,「内容跟我们生活息息相关,观点还很透彻。」王五四成了粉丝,一期不落地买。

年轻人任性,为了追求极致的内容,行报甚至取消了广告部。

这时候的徐小芳,已经是徐建军帐下干将。如今的新闻民工,在那时候还是无冕之王,媒体人都有江湖气,来去都是好酒伺候。徐小芳能喝,也爱热闹,如鱼得水。

徐建军在传媒江湖名声不小,各地才子们总会来杭州与之一喝,自然也少不了徐小芳一杯酒。

龚晓跃来杭州,他主办的《南方体育》,是全国最顶级的体育报纸。酒桌上,徐小芳遇上龚晓跃,这个杭州本地生活媒体的小姑娘,见到这几位比她大了十来岁的江湖大佬,竟然也没半点羞怯,就该怎么喝怎么喝,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。聊起媒体业务来,也是滔滔不绝。

「我们互相很欣赏对方在操持媒体的过程中显示的个性与诉求。」现在,每次龚晓跃到杭州了,依旧喊上徐小芳「一起喝无休无止的酒,聊朝阳即起的天。」

徐小芳能喝酒,行周末每年年会都有一个保留项目,就是徐小芳与同事桂斌(现在的开始众筹COO)拼酒。「我们喝了十几年,他输了十几年。」

徐小芳身上的侠气,震住了龚晓跃:「喝了酒还能为朋友打架。这在女性身上很少见,尤其是一个读书的文艺女青年,她身上有侠气。」

她真是这种能在街头打架的姑娘。一次喝完酒,徐小芳一个人穿马路,差点被一辆出租车撞上。司机不依不挠盯着骂人,惹得徐小芳火气蹭蹭往上冒。她冲上去,拉开车门,把司机拉下车来。两人打了一架。等朋友赶到,架已经打完了。

「不输不赢吧,只能说势均力敌。」徐小芳伸出右手,给我看虎口位置的一个小伤疤,就是那场架留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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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的夏天,骂归骂,徐小芳还是接替徐建军做了主编。 纸媒颓势只是有些端倪。更主要的是,对徐建军来说,一份偏女性化的报纸,并不能真正满足他的理想。

徐小芳再糙,也毕竟是个姑娘,对生活有柔软的认知。行周末在她治下,发展更精准了。「其实我觉得我干的比他们好。」徐小芳一阵大笑。

徐小芳在团队里是一个智囊角色,每天睡到下午一点,到报社听选题,三言两句就能找到切入点。

徐小芳其实说不上多爱喝酒,她就是爱喝好朋友间的酒,喜欢微醺的状态。行周末的记者去采访金耕,就约了徐小芳一起喝酒。金耕能喝的名声在外,徐小芳特地带上了报社最能喝的姑娘们,就想试试金耕到底多么能喝。

几个人灌下了十多瓶红酒,金耕没倒,倒是徐小芳喝多了。「这个女孩子,诶,还是很性情的,人也很直率,蛮好玩的。」两人成了朋友。

「那时候过得太闲了,闲的我都去读书了,挑个贵的,就读了个EMBA。」闲归闲,一些变化还是汹涌而至。微信崛起,订阅号的重要性开始彰显了。而报纸则是发行量每年都向下走,报刊亭变得越来越少。

王五四在一家小餐馆,总算是认识了行周末主编徐小芳本尊。「你知道的,建军安排的饭局,都是请我们去小饭店,从来不去大馆子。」王五四说。这以后的碰面,统统都有酒精在场,喝大酒,兴冲冲聊天。

酒桌上,吴国平扯着徐小芳,「我遇到一个特别优质的男士。」

「好啊好啊,介绍给我啊。」
「不行,我还得再替你考察考察他。」

主编徐小芳,一如她做记者时候的浑不吝,见任何大佬,都不觉得矮人一头。她大喇喇的,为朋友可以不加拒绝地付出,寻求朋友帮助的时候,当然也绝不忸怩作态。

「小芳不但能喝酒,还会为朋友仗义出手,恰好我也有点这方面的德性,所以可以彼此引为哥们。」龚晓跃说。

有一帮朋友在,很多困窘在徐小芳看来,不过小事儿。没了广告部,零售根本摊不下成本。很多年前,报社经历过一个困难时期。于是徐小芳就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,没有别的开场,「借几十万给我们发年终奖,报社好的话过两个月就还。」朋友们也是给力,往往挂了电话,就送来一口袋现金。

酒桌上,她最是「汉子」,却从来做不出晃着红酒杯眼神迷离的样子。「我从来不会照顾人的,不给领导敬酒,也很少主动给人家倒酒。」说起这些,徐小芳掩饰不住的嘚瑟:「为什么他们还是这么爱我呢?」她压根没拿自己当姑娘,在场的爷们,自然也是无拘无束的。

难怪鲁瑾夸她,是「天生的好汉」。

只是觥筹交错之间,时代一直在变。街市不那么太平,公序良俗的事情,也没多少人再关心了。纸媒行业这几年来的恒定主题,就是十年无增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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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他妈不能真做末代主编啊。」2014年9月,徐小芳打算做新媒体了。

她要强得很。徐小芳给全员开了一个大会,提出要做新媒体,摆出一副破釜沉舟状。她描述了一大堆做新媒体后可能会有的艰难。在场三十多人,举起三只手,愿意跟着她做新媒体。好在,「比我想象的还多了一个。」

时间表一下子变得密集了。大家每天十点上班,晚上至少到十二点。

连过去永远睡到下午一点的徐小芳,都像打了鸡血一样,每天十点就到公司,开选题会,讨论细致到一篇微信推文每一屏应该呈现什么内容和图片。

徐小芳浪惯了,这下突然被拘了起来,一个月以后身体就罢工了。她开始生病,脑袋晕乎乎。同事们心疼她:「得了,你还是每天下午一点来吧,不用这么以身作则。」大家就像身边朋友一样宠着她。

这一次新媒体尝试,徐小芳切断了纸媒带来的荣誉感,采编与纸质版完全分开,一切从0开始。「新媒体是个全新的时代。我跟所有体制内媒体都站在同一起跑线,如果这时候我不如他们,那只能说我的能力问题了。」

巧的是,就在徐小芳发力新媒体的第二个月,金耕也成立了「如果出品」,做艺术衍生品,在网络平台上推广,也开出了线下实体店,相继还有在线定制版画的业务。

互联网的大浪打来了。你不能再躲在山洞,拒绝与这个世界苟合了。

过去,行周末取消广告部,这个好汉举动导致的结果,是报纸总是在亏损,钱成了制约这家媒体最重要的因素。如今的行周末新媒体,广告已经排到下个月。当然,每条广告都经过严格删选,与操作一个文章选题无异。「我们是一个创意团队,这些广告对读者来说是有用的信息,我们、商家、读者,这是三方受益的事情。」

在新媒体平台上,行周末打算把失去的全都拿回来。这个一度举债度日的媒体,如今获得了投资,估值三千万。投资人看好如今获得投资这件事情本身,便是因为行周末新媒体拥有了爆发式的商业价值。精致内容的出路发生了变化。

龚晓跃做了有马体育,完成了媒体人一次体面的转型。徐建军的开始众筹上线了,也是野心勃勃的。「只要有徐建军在场,我们聊的就都是互联网。」王五四念叨着。他这个自媒体网红中的战斗机,也多了个正经八百的身份——花样菜场的CEO。

大家聚在一起,还是天南海北地聊,商业和互联网变成了高频词。纸媒自然是很少再被提及了。

「反正现在的年轻记者凑在一起,都没人会讨论业务了。」徐小芳偶尔也不免发发牢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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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来,徐小芳酒喝得少了。前两天,徐小芳还打电话给王五四问罪:「怎么最近你们喝酒不喊我?」

王五四体贴得很:「你刚融资,不是忙吗?」

的确,徐小芳已经化身创业者。这是她的投资人曹国熊撺掇了很久的结果。等徐小芳终于决定把新媒体独立成公司,做点大事情的时候,曹国熊一个电话追过来,第二天两人两杯茶,就确定了投资。

徐小芳创业了,她在CEO们的微信群里插科打诨。群里都是她的德州扑克搭子,开始众筹创始人徐建军,51信用卡创始人孙海涛,橙牛管家创始人王建时。「哎呀呀,我拉低了整个群的估值,还好我还有颜值。」徐小芳说,满满鲁瑾文章中写的——不那么郑重其事的天真的力量。

南宋皇宫成了公园,仍然是找不到皇族的感觉了。杭州旧称武林,自带着草根性,而商业本身就是一件草莽沉浮的事情。

「小芳当行报主编,她派了些美女编辑作死地向我要稿子要资源——我是眼见着小芳的少女队变成少妇队,」龚晓跃说:「十几年了,但小芳一点都没变。」

徐小芳没有变,岁月正写上这帮老男人的肚子,却一点也没写在徐小芳脸上。只是她的聪明才智有了新的平台。

2015年冬天最冷的那一天,一年一度的创新力人物在大雪中召开了。行周末是主办方之一,徐小芳站在台上,讲自己做新周末新媒体的意图,阐述广告+众筹+全案的商业模式。一身小黑裙,露着白花花的肩膀和大腿。

全身心谈工作的样子,是酒友王五四前所未见的。「那天徐小芳好看吗?」我问他。「不能说好看,」王五四顿了顿,「这个词太单薄,应该说,很有魅力。」

「生意」的概念深入人心,商人,变成了一种可靠的身份,商业的智慧为人所推崇。

徐小芳和她的老男人最近一次凑在一起,是在前都市快报总编朱建摆的酒席上,如今,他也跳出体制创业了,饭美是他的新项目。那是一个阴天,间或飘点小雨,在雾蒙蒙的茶园子里,徐小芳、金耕、王五四等等,都凑在了一起。这一帮老男人,似乎在这自然之间变得年轻了,像是冲破了蛋壳,再出发,便是自己带着一点光芒。

徐小芳喝多了,第二场大家去天天旺,她整场「怂了」,就趴着睡觉。天天旺一直是他们的据点,前两年特别热闹,永远要排号。不过这次他们去,只有两桌客人。「有些业态正在被淘汰。」身为杭州生活类周刊的主编,徐小芳目睹并记录了十年多来杭州的变化,早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
那场酒,大家都喝得有点多,顾不上聊什么天,只剩下不断碰杯,「来!喝!」

「那天很快乐,不过有些时候,会有那种感觉,这种欢乐还不知道剩多少次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嘛。」王五四最后点了个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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