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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月21日，正为讨薪困扰的徐位东突然意识到，自己的公司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。
一天前，豆瓣评分3.8的《孤芳不自赏》，新浪官微遭遇了一场「有组织」刷屏。评论清一色指向《孤芳不自赏》拖欠水军工资。「水军讨薪」的风波持续了两天，并蔓延至该剧的豆瓣讨论页，引起全民关注。毕竟，灰色地带的水军「光明正大」讨薪，这还是头一次。
从北京讨薪回来，刚下飞机，这位90后CEO，拎着行李，匆匆赶赴本地媒体的约。此前，媒体已经曝光了他的企业名称。那是他第一次面对媒体，谈论《孤芳不自赏》的水军讨薪事件，也是最后一次。
此后，面对外界的追问，他要不放媒体鸽子，要不就对此事闭口不答。唯一的回应是：这事儿已经没了。
不过，事情并没了。大众聚焦下，徐位东和他的水军公司的历史被扒得干干净净。
粗略计算，这是他在圈子里的第六个年头。微博段子手最大联盟——不空文化CEO铜雀，曾是这个26岁后来者的偶像。
大二暑假，他误打误撞、入了营销号的门，毅然辍学创业，却没赶上微博最好的红利期。一路跌跌撞撞，成了现在这副模样。
这家员工平均年龄不到25岁的公司，诞生两年，服务过的客户不计其数。知名IP——南派三叔，大小创业公司——去哪儿、探探，一线、或者十七八线小明星，这还不算从大公关公司接的二、三手派活。
从2005年网络公关公司诞生算起，中国水军已有十多年的发展历史。对网络环境的渗透作用，徐位东倒也坦然，「说不定你们现在刷到的一条新闻，里面的热评就是我们操作的」。
上一届戛纳电影节，因为某种原因，演员井柏然、马思纯，以及编剧南派三叔代表的《盗墓笔记》剧组没能如约出现在红毯。事情发生时，已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，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。徐位东被一个电话叫醒。他必须在天亮之前，做好应对的准备，否则，剧组就等着丑闻见报。掌握情况后，他立刻召集团队，开会、准备通稿，铺渠道，做完所有准备工作后，静等天亮。
过度的劳累让他看起来远比同龄人老成，说话也极为克制。好几次，还在试探阶段，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谈话走向，提前掉转了话锋。又有几次，被逼到角落里问时，巧妙得偷换概念金蝉脱壳。
这一行向来善于伪装，真实往往藏匿于头像、粉丝数之后。连徐位东这个名字，还是入行时，他特意给自己取的。「毕竟是做娱乐营销的，收钱的时候暴露了真名，要被人家扒出来骂的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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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位东的通明传媒，平日就隐匿在杭州高新技术区的一栋写字楼里。24楼的办公室，阳光没遮没挡。徐位东的脸色却不因此红润，由于经常熬夜，他干巴巴的样子，看着倒像个沉溺网络的青年。
办公室里，没有想象中几百台手机同时出现带来的密集恐惧。乍一看，每个人的屏幕上都打开着新浪微博，除了讨论气氛热烈些，和普通的互联网公司几乎没什么两样。
这是在通明内部结构中，人数最为庞大的一个团队，约有20人，占到公司总人数的3成。他们的工作是负责水军大队的搭建和运营。
通常接到项目后，会有一人负责掌握局面，调动单个项目的执行团队，包括策划、文案、媒介完成一系列的工作。但最后，还是要靠这些人调动近五百人的团队，保证方案在终端的顺利输出。可以说，这是水军业务的基石。
不过，徐位东多次强调，「不是水军，我们是小V」。在他看来，水军也有分层。那些软件炮制出来的账号，冷冰冰，一眼就能识别，连水军也算不上。
水军的最低「门槛」，起码是一些散户，「这一类是大部分存在的」。而缺乏组织性，在网站、淘宝店，QQ群里随机接单，涉及有偿删帖，是他们的几大罪状。
他极力将自己和水军区分开。他给小V的定义是，「微型意见领袖」。「账号背后是真实的人，他在社交网络上的确有自己的见解」。圈住的是粉丝在一万以下，本身具有小范围号召力以及用户粘性的微博用户。
这个系统是徐位东的骄傲。这个20人团队目前对接大约400-500个小V，「应该没有那么多同行像我们做得这么真实」。
因为工作地点没有要求，「只要用手机就能做」，相比发传单、家教这些兼职，轻松一些，很多大学生和妈妈群体都青睐这类兼职。对通明团队的核心而言，「大多（小V的）月收入五百到一千，百分之五的人能拿到三千」这一点，他们视为骄傲，「像我们大学的时候，找一份兼职多不容易，还碰到过诈骗的」。
《孤芳不自赏》讨薪事件后，通明传媒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。担心大学生是敏感群体，对自己不利，每次跟「有关部门」碰面，徐位东都巴不得先「磕几个头」。他试图通过承诺保证消除疑虑，「我们是经商的，肯定无条件配合政府的工作和调查」。
2016年初，由井柏然和鹿晗主演的电影版《盗墓笔记》进入宣传阶段。徐位东自称，那时他受邀担任南派泛娱（《盗墓笔记》作者南派三叔的公司）的新媒体总监，顺理成章立下了为这部戏保驾护航的军令状。
此前，网剧版《盗墓笔记》的粉丝已经闹过一出，起因便是主演咖位之争。电影版《盗墓笔记》重蹈覆辙，从一开始就已埋下了伏笔。
由于制片方在签订合同时没有明确，究竟谁是主演、副主演，导致微博宣传时，无论把鹿晗放在前面，还是井柏然放在前，都引起双方粉丝的不满。
粉丝要为愤怒的情绪找一个出口，「把账算到三叔头上」，甚至「组织起来，在网上统一言论，发动粉丝不去看电影。给片方施加压力，一定要偶像在前面。」徐位东回忆。
发展到这样的情形，他不得不介入。本着正面引导舆论的出发点，他们做了一系列动作：
先跟甲方定一个大的内容方向、之后铺渠道落实。
他们采取的方式不是对喷，而是「用一些实锤（针对某个事件某项观点，拿出图片或者视频作为证据）的东西来进行反驳、引导，通过揭露事情的原委，比如「咖位是制片方定的」，「转移粉丝的怒气，其他的再为电影做一些正面引导。
此时若有人因此私信骂小V，断不会得到回应，「让他自嗨去吧」。但如果发表在评论里，徐位东的人就会干预。「因为已经动及到了甲方的利益。我们不是为了说服他，在营销的概念里，主要是说服其他看到的人。
「微博上有关的每一条，我们把所有的热评、新闻都控制住了。别人点开这样一条微博，比如说有200条评论，前面的热评都是我们搞定的。看不出来是我们的人，但全部是我们在引导。说不定你们现在刷到的一条新闻，里面的热评就是我们操作的。」
就这样，在被动的情况下，小V们和粉丝较量了一周，每天「怼到凌晨两三点，我们还算胜利了」。
微博上，每天都有类似的小型危机公关发生。有时候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，或者客户临时追加量，合同都来不及签，就要启动紧急预案，所以行业里用的都是框架合同。用年度合作的方式，避免针对某个合同需要再签一个小的协议。
也是为了应对这类突发情况，徐位东储备了一大批关系要好的营销号，他称为「自己人」。平日里礼尚往来维护着关系，关键时刻，他能让一些黑稿下架。
不过，盗亦有道。水军这行，也有水军的规矩。
徐位东就颇瞧不上散户水军，认为他们直接坏了公众对这行的印象。去年，他拒绝了一个同行洗白艺人的合作，弄得「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」。
「喷子」、「没有道德底线」、「给钱什么都干」、「垃圾信息制造者」，是徐位东对这些同行的评价。由于入行门槛低，这些即使成了大V ，也会被同行看成笑话，「有一类给钱什么都黑；还有一些更夸张的，明知道是诈骗都会去发。」
他决心要在自己和这些同行之间，划开一条清晰的分界线。为此，他在公司特别制定了八大条例，将一些甲方拒之门外。
这八个条例，有点类似公司的天条，被列为「一律不接」。第一是金融、P2P类（包括银行、财税审计、交易证券、投行、担保信贷、保险、融资租赁、拍卖典当）；第二是教育类；第三是违背社会道德的，「小三、艺人黄赌毒洗白」不接；第四是医疗事故；然后是微商；造谣、造成虚假信息；负面攻击；政治相关。
虽然这类项目的报酬比普通的要高两到三倍。但徐位东觉得，这些选题操作起来比较困难，也难以持久，「要做这么恶劣的东西，可能做个几次，他们（小V）会配合，但长期做这样的事情，就会尽失人心。」
不接金融、P2P类是避免法律风险。不久前，徐位东拒绝了一个为证券「洗地」的单子，「一个很小的事，十几万，但这是协助诈骗」。
不接医疗事故和造谣同样也是如此，「直接违反法律，肯定是不行」。
不接为小三、艺人黄赌毒洗白的业务，是因为违背社会道，连自己都看不下去，「小V这块、我们一些外部的兼职同事，如果这些事情找他们去做，他们自己也不太愿意，他们是有良知的。」徐位东自述，仅2016年，被公司拒之门外的这类单子，估摸着也快超过50万元了。
徐位东之前就吃过一次亏。大学时，因为手下一个营销号的失误，误报邓超出轨的新闻，徐位东差点吃不了兜着走。
不搞「负面攻击」，则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。「其实营销圈，娱乐圈太小了，可能我们今天黑的人，明天他就是我的客户，多尴尬。可能你今天去黑了他，明天你好意思去接人家的电影吗？说不定搞到最后，搞来搞去都是自己人。」
「如果单一小V来讲，只占我们公司业务的20%。我们已经摆脱了水军身份。」徐位东如今对公司的定位是——新媒体营销策划公司。「公关只是一部分，宣传也是一部分，其实我们做的有宣传也有公关，类型不一样。公关公司是做内容发稿，而我们是做大V。产品广告，我们也接。」
做「水军」，最怕的是风险。项目研究过程中，一旦根据已知事实，能推测出甲方隐瞒真相，即使已经接下单子，徐位东大部分时候还是会选择退回项目。通明传媒内部的这条自保规则，看起来三观很正，「白的永远是白的，黑的永远是黑」。
不过，有趣的是，虽然八大条例中明确不碰政治，徐位东旗下的微博，却就最近的萨德事件发表了「乐天滚」的言论，不到一天时间，吸引了7000多的赞数，近3000条评论。
对此，徐位东直言不讳，爱国是基础，趁着爱国，你追热点，一定能火。「很现实，但也是真正的目的」。
